世上分三界,冥界有冥帝,有判官,有黑白无常、牛头马面,他们各尽其长、各惩其恶、各报其功,孟婆明明是位女鬼差,却姿态翩翩,毫不逊色。
黄泉路上无老少,奈何桥上骨肉分,这届孟婆已经在奈何桥畔当值,为鬼魂提供孟婆汤,也等待一位主动和她交易的鬼魂,以弃永生,圆生时愿。只有这样,她才能攒足福报,脱胎换骨,获得好人生,而和她交易的鬼魂,则灰飞烟灭,无法投胎转世。
地狱岩浆,四处横流,众鬼哀怨,悲鸣不止,黑雾沉沉,不见边际,孟婆在奈何桥畔等了一年又一年,河畔的曼珠沙华开了又灭,复开复灭,却始终没有等来她想等的那个人。
直到将军萧岩出现。
将军气宇轩昂,又有惊天纬地之才,却因为军中奸细战死沙场,他志向未满,死不甘心,虽已为鬼,但热血不凉,他不求好报,只求以一年时日,替他排兵布阵,凯旋归朝。
奈何桥上渡人不难,渡有执念的人才难。
她应了,逶迤的故事从此缓缓展开。
他们两人终于在昏暗的缝隙中相逢,却彼此救赎,对望相怜。他们朝夕相处,谈及旧事旧人,一起赏花观月,一起灯下部署兵法,一起用计击退敌军,一起设局揪出内奸,他们无话不谈,彼此分享红薯和反反复复的梦境,不知不觉之间,她变了。她不再冷漠无情,而变得会颦会笑,会嗔会恼。
或许,孟婆本来也是有的,但是黄泉多寂寞,伴随她的,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梦境,和朦朦胧胧的残缺梦境,梦里,她看见了个着红衣的女将军,名叫渥丹,她挥舞着红缨枪姿态英气,还和翩翩少年郎赛奎说暧昧话,哪怕他不小心偷看了战略布局图也无妨,春日融融,一片静美。可梦一醒,就只剩下满眼灼灼的曼珠沙华,在幽幽而漫长的时间里,她只觉身在囚笼,心早就凉透。
可是如今,她又活过来了。
人间什么都好,人间有山川四季,风雨雷电,虫鱼鸟兽,亭台楼阁,琵琶美酒……数不胜数,样样鲜妍,言不可尽,最重要的是,人间有他——萧岩。
只可惜,萧岩一心一意地爱着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柳嫣,两家比邻而居,两家后花园只隔了一道院墙,每日清晨他都能透过这道院墙听到她读书、练武的声音,再长大一点,他就会爬上墙,偷偷看对家姑娘,柳嫣也是知的,于是她的笑,比从前更多。在萧岩眼里,她比花园里清晨带露珠的牡丹还要鲜美,她喜欢什么,他就喜欢什么。孟婆轻微羡慕,却从不嫉妒,但依旧陪在萧岩身边,无怨无悔。
在对敌过程中,严冬大雪不止,人人皆知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,可他们粮草缺失,后方补给未到,两人率兵寻找粮草,却找到亡国璃国遗址。
孟婆在梦境中看清了,渥丹是里璃国大将军之女,琉国皇上狼子野心,假意让两国大将军子女天作之合,真意趁机挥兵蚕食璃国国土。
赛奎被人面兽心的皇上瞒住,还想欢天喜地地去迎亲,娶他最心爱的渥丹为妻,从此朝朝暮暮,恩恩爱爱。未想到皇上骤然翻脸,如果赛奎一日不挂帅出兵,他就斩杀他府中一人,赛奎眼睁睁看着皇上恶行,但还苦苦坚持。直到皇上斩杀了他的老管家,赛奎记得,从他儿时起,他就常常坐在他的肩头,他带着他看树上的花,带着他夜半去看蝉儿怎么退壳,带着他在河里游水捞泥螺……这是老管家,也是他父亲砥柱而眠的亲兵,赛奎明白如果自己再不行动,那么下一个,刀将向父亲挥下。
赛奎忍住泪和痛,偷偷叮嘱渥丹快逃,他管不了那么多了,他只想渥丹能活着,他只想她能继续活着,只要她还活着,就比什么都好。
可渥丹毅然脱下嫁衣,拿起红缨枪冲锋陷阵。渥丹心里也是有赛奎的,可是她心里更有璃国万千百姓,她是璃国大将军之女,从小习武,巾帼不让须眉,哪怕她要死,也必须站着死在战场。
战场上杀敌不难,杀相爱的人才难,昔日情侣在战场上兵戎相见,琉国因赛奎而拥有了璃国的战略布局图,一路势如破竹,而璃国逢战必败,山河破碎。
国破,家亡。
渥丹眼睁睁地看着琉国大军兵临城下,胯着骏马前去迎战,在寡不敌众,在战死的那一刻,渥丹忽然觉得璃国的灭亡皆因她而起,如果不是她和赛奎相恋,也不会让琉国动了歪心思,如果当初赛奎在看战略布局图时,她有及时阻止,也不会有今日局面,她铮铮气节的父亲不会为了自证清白而自刎于军前,也不会让璃国百姓都为国殉葬,如果没有自己,那该多好。
渥丹因被最爱之人背叛,身负国仇家恨,怨念太深,身心皆悲苦,她不愿入轮回,而在忘川河畔喷出一口心头血,而这口心头血寄托着她的一缕魂,重新投胎,却成了柳家小姐柳嫣。
而丢了一缕魂的孟婆也丢了记忆,被冥帝收留在冥界,成了奈何桥畔的一届孟婆,一徘徊便是数百年。
赛奎虽胜犹败,他独自留在死寂的空城,一言不发地清理城池中的尸体,把尸体摆放平整,用清水为他们洗去脸上的血污,渴了就随意喝口井水,饿了就在空城中翻找早已馊掉的馒头,累了就与那些尸体睡在一起,日以继夜地重复着。不过半月,他就染上重病,精疲力竭地死在一座没有姓氏的土坟前。临终时,赛奎两行眼泪夺目而出,他嘴里喃喃自语说,渥丹,我错了,我来找你了。
赛奎痴情于渥丹,以至于哪怕投胎转世,也依旧呆在渥丹的转世身边,成了萧岩,他们依旧青梅竹马,依旧两小无猜,如果上一世不能在一起,这一世能在一起也是好的。
只是可惜,终不遂人愿。萧岩死在本该建功立业的好年纪。
千百年来的修罗场,也是无数的英雄冢,在战场上,那里可以挥洒热血,那里也可以不由生死。
古来征战几人回。
萧岩认命,却不甘心,他宁愿魂魄灰飞烟灭,再也无法投胎,也求用一年之期换得凯旋而归,再给柳嫣找个好人家,这样他才能安心。
忘川河水,残魂沉魄数不胜数,而庆幸,他执念至深,孟婆的三魂七魄才得以补全,他们的故事才终于得到完整,孟婆才能放下爱恨情仇,与自己和解,补全魂魄,重新投胎,转世为人。
渥丹是她,柳嫣是她,孟婆也是她。
赛奎是他,萧岩也是他。
白云苍狗,沧海桑田,生死轮回,万物有变,唯有爱意永恒。
爱是轮回,爱也是不悔。
书评人:暮暮洛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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